第75章(1 / 1)
彼时介州刺史府衙的正堂内,玉生白提起酒壶,正往谢公绰的羽觞一推。
“老师,学生再给您斟。”
酒过三巡,谢公绰的脸上泛起薄薄一层红晕,他捏住玉生白的壶嘴,不胜酒力——
“眼下没?有旁的人?,你我之?间便省了那些凡俗礼节。”他扫过另一边的大郎,视线定焦在面前的这?张小白脸上,眼角的皱纹都?染了几分心?疼,“方才知墨受苦了,若非那些百姓穷追不舍,也不必委屈你与为师演这?一出?戏。只是事态要平息,也该让他们知晓利害,否则日后?他们岂非要骑到你的头上?”
谢远山也端了杯酒过来,方才的趾高气昂尽消,父子俩如出?一辙,“知墨,我也向你赔礼!”
玉生白慌忙提杯对?酌,随即眼眸低垂下去,“老师苦心?,学生自然明?白。”
清晨的事既揭过,谢公绰也好换了话头,“方才我瞧那领头的年纪颇轻,胆量倒不是一般的大。”
事儿要揭过,人?可没?完。
玉生白马不停蹄,这?边跟着老师去王府赔罪,那厢已命人?将其捉拿下狱,这?一记巴掌打得重,他定要加倍讨回来的。
“老师有所?不知,”玉生白字里行间幽幽怨怨,“当年慕容述被贬介州,曾从田驺棍下救得一孩童,正是今日此人?!”
慕容述的贤名,便是打那时候起的。
“原来如此,我瞧慕容述气色倒远胜为师,难为他做这?一场戏,如今大梁皇族仅存其二,来日若让他登基——”
谢公绰意有所?指,却?没?将话说?完,听得玉生白已是悻悻——
“可学生瞧那慕容述,却?是一脸将死?之?象。老师福泽深厚,自不必与此等宵小比高低!”
这?杯酒灌得好,玉生白小嘴醇香发甜,谢公绰指着他,三人?笑起来。
“那汤别驾可还?好?”笑过一阵,谢公绰又问。
“咱们杖责自己人?,”玉生白似乎终于放松了些,“板下自有轻重,学生有分寸。”
“那便好,”谢公绰也松一口?气,“为师听他说?,那群百姓还?一度冲撞兵器库,眼下可有重新派人?驻扎?”
玉生白还?当谢公绰不知此事,这?一问,他又有些惴惴,“眼下已派重兵严守,一旦发现异动,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谢公绰便按下他再度行礼的手。
“水师一年一检阅,为师年事已高,此次前来也算顺便看看我的爱徒,将那些兵鲁子都?操练得如何——”他摇晃着起身,兴致高得很,“不如午后?咱们便去校场可好?”
“都?听老师的!”
一场接风宴终于落幕,起身的时候,谢公绰身形不稳,有条细长的物件儿自宽袖里滑出?,磕在玉生白一侧的地上,砸出?清脆的一声响。
玉生白低头去瞧,柳叶般的双眼瞬间睁得老大。
正是半枚铜虎符。
他怕两人?起疑,赶紧捡起来还?与谢公绰。
谢公绰只瞥一眼,却?没?接。
“大梁败得一塌糊涂,不日大驾入境,岭南水师便会成为李令驰的眼中钉,”他半靠着玉生白,仿佛爱重胜过亲子,“为师能?保你一时,实在心?忧难以护你一世?!”
话至于此,借着三分酒劲渲染,玉生白也红了眼眶。
“老师!”
“这?枚铜虎符我每日擦拭,本想着哪日能?让你宏图得展,”谢公绰摇摇头,沉吟着闭上眼——
“不如索性,今日便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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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白满是惶恐, 忙拱手低下头去——
“老师万万不可!”
“知墨为?何不收?”谢公绰将虎符硬塞进他掌心,掷地有?声,“为?师信你重?你, 这虎符迟早也要交付于你。且不日大驾入我铎州, 待李令驰借主上之口?来向?为?师讨要, 可就太晚了!”
“老师!”
玉生白眼眶含泪, 还待再推,谢公绰却向?门外一瞥:“廊下还有你的部属,如此推攘,倒叫别人看为?师的笑话?”
“谁敢笑老师?”廊下寂静一片,玉生白言辞哽咽,尤不失狠绝, “学生第一个打死他!”
谢公绰朗声笑起来。
“你有?这份心,”他褶皱的手轻轻摁在?玉生白肩胛, “为?师便信你来日能护为?师周全, 收下!”
谢家父子到军中走了一圈,例行公事关切了几位军将,之后谢公绰马不停蹄便要赶回铎州。
玉生白一直护送车马过了界桩,两方来时针锋相对, 去时惺惺相惜。谢公绰第三次探出窗外, 对随行的玉生白道:
“知墨, 就送到这儿吧!”
“朔风将至铎州, ”玉生白虚虚托着老师的手, 俨然十?分放心不下, “老师此番回程, 单一件五兵纹样的披袍,要如何抵御寒冬?”
谢公绰双眼微眯, 他明白玉生白言下之意,只是仍拍拍他的手,转而?一挥,“知墨在?介州烧一日炭,为?师就挨不着冻,回吧!”
玉生白便停下脚步——
“学生恭送老师!”
车马上了渡口?停着的大船,清晨的迷雾散尽,此刻玉生白就站在?界桩附近,目送他们走远,在?江面上化作极微小的一点。
直到很久,那最后的一点也消失殆尽,玉生白才变了脸色,他双眸晦暗,在?空无一人的林子里厉问?:“那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