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2 / 3)
一会儿英文词典,八点钟顾西美的电话就如期而至,偶尔是陈东来打过来。先问顾阿婆身体好不好,再问斯江的各科学习情况,跟着是斯好接电话接受全方位的关怀,穿几件衣服在学校喝水了没有,上厕所来不来得及,有没有瘦一点,要记得多吃点肉少吃点饭,远离电视保护眼睛不要像姐姐那样变成近视眼,同学们还有没有笑话他胖,课间休息不要乱奔乱跑,同桌的小姑娘还丢他的铅笔不……陈斯好回答上五六句后就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机,直到那边陈斯南不耐烦地抢过话筒喊景生接电话,小胖子解放了。
&esp;&esp;顾北武和善让的电话通常是八点半打来。顾念已经满了周岁,对电话处在高度热情期,不等顾北武开口就要抱着话筒嗷嗷嗷嗷一顿喊,爸、妈、奶、姐,喂,不时往外蹦,每次蹦出一个字,那边就听见周老太太的欢呼和鼓掌声,还有北武善让的笑声,这边也是一片欢笑。
&esp;&esp;这个电话的通话时间一般都很长,等顾念玩够了被抱走,北武会告诉斯江他又去了哪里出差,遇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看到什么书合适斯江和景生读,国家最新的一些发展和政策动向,国外发生的一些大事,通常和斯江在报纸上看到的并不一样。舅甥俩边说边笑边探讨,景生坐边上认真旁听,时不时问上几句。等北武说完,善让也会和斯江聊上好一会儿,讲讲北大师生的趣闻。斯江听到经济系的厉先生担任了四十七个社会职务还坚持每学期给新生开一门课的时候,咋舌不已。
&esp;&esp;“要是你不出国留学,一定要考到我们北大来。”善让每每都不忘记给斯江下蛊。
&esp;&esp;“要是不留学的话,我就报考交大,还跟阿哥在一起。”斯江哈哈笑。
&esp;&esp;景生已经定了方向,第一志愿要考交大的机械工程专业,有运动员的二十分加分,把握蛮大。今年交大的闵行校区要完工,新生都得去闵行住校,顾东文还特地抽空带他去工地上转了一圈。
&esp;&esp;这天夜里,北武在电话里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三月初上海市政府就要出台政策,新疆知青子女年满十四周岁的,户口可以转回上海,直接就读初中、中专、技校、高中以及大学。
&esp;&esp;“让斯南回来!”斯江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esp;&esp;第237章
&esp;&esp;迁谁的户口回上海?顾西美和陈东来想都不用想,当然是迁陈斯好的。结果三月份一看下达的通知,夫妻双方只有一方是知青的,子女得年满十四周岁才能回沪读书,陈东来是大学毕业分配来新疆的不算知青,只有西美有知青证,于是歇菜。
&esp;&esp;“那就迁斯江的。”在斯江和斯南之间,顾西美也不用犹豫。斯南在她身边长大,她和陈东来亏欠斯江太多,而且斯江从小在上海长大读书,变回百分之百正宗的上海人理所当然。
&esp;&esp;“迁回你家,”西美跟陈东来商量:“落在阿娘户口下头,就怕侬两个阿弟勿捂心,要有闲话港。(就怕你两个弟弟不开心,有话说)”少不得又花半个钟头嘲讽奚落陈东方陈东海。
&esp;&esp;枕边风呼呼吹,陈东来泥菩萨也有三分火,第二天直接一只电话打回万春街,不料阿娘跟着老姊妹去了玉佛寺,只好留了言,火气嘛也消掉了,又重新组织一遍语言。
&esp;&esp;等陈阿娘拜好菩萨回来,到了夜里才颠着小脚到顾阿婆家打长途电话。
&esp;&esp;“好好好,对对对,把斯江的户口迁进来,跟吾一道,啥宁敢有闲话港!(谁敢吭声)”陈阿娘喜笑颜开一口应下。
&esp;&esp;斯江急了,抢过话筒把爷老头子(爸爸)一顿呛。
&esp;&esp;“当然迁南南的!我和弟弟都在上海读书,南南也应该回来读书。我反正要申请留学,哪里的户口都一样。大舅舅去问过教育局了,南南下学期可以先回来作为借读生读初三,然后明年再正式上户口。”
&esp;&esp;陈东来想得周到:“可是……万一你出不了国呢,我是说万一啊,那你就得回新疆来考试,课本和考试科目都不同怎么考?”
&esp;&esp;“那我也考得回上海!我对自己有信心,你和姆妈是不是对我没信心?”斯江质问。
&esp;&esp;“信心是有的,你一直很用功,又在市重点,但是你姆妈学校的老师们说上海高考的卷子比全国卷容易,所以——”陈东来犹疑地搬出了顾西美,却不肯把话筒让给西美。
&esp;&esp;“给我呀,我来跟她说!”西美气得一把抢过话筒,一胳膊肘把陈东来顶了出去。
&esp;&esp;旁边做作业的斯南撑住腮帮子,右手开始不停地转圆珠笔,斜着眼睛看陈东来。
&esp;&esp;陈东来悻悻地走过去,拿开她手里的圆珠笔:“写字就好好写字,转什么转?一副二流子的样子,很不好。”
&esp;&esp;斯南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直接甩下脸跑了出去。
&esp;&esp;“陈斯南!陈斯南——?”陈东来喊了两声,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行,要把这尊小魔星放回上海,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就这么在西美眼皮子底下,还三天两头被教导主任训呢。
&esp;&esp;但是再怎么争,斯江也争不过姆妈。顾西美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和信心尊严无关,万事都有利弊,得趋利避害,关键是要避免最坏的结果。斯南回上海,对西美来说就叫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万一斯江没能出国,回新疆参加高考自然也属于最坏的结果。何况还有顾北武之前的建议放在哪里。
&esp;&esp;——
&esp;&esp;五月份,从乌市二中的集体户口申请迁回上海的资料寄到了万春街,斯江对照文件仔细检查完,松了口气,规定要求得很细,全家的户口证明、三姐弟的出生证明、西美的知青证、结婚证等等都齐全了。
&esp;&esp;陈东来还给相关部门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情况说明书,把他和西美当年入疆的种种血泪辛苦细细叙述了一番,大概是因为回沪这件事希望过太多次但最后都是失望,他盼着打打感情牌好顺利办成这次迁户口的事。
&esp;&esp;斯江虽然听外婆说起过父母援疆的事,但都只是一鳞半爪,他们的“苦”在外婆嘴里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字,算不得什么苦,毕竟没有被枪炮追赶过,也没有大舅舅面临过的死亡和终生无法愈合的伤痛。但这封信,让斯江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在沙漠里三年只吃过不到十次肉,运到油田的番茄永远是烂掉的馊掉的,而母亲头两年住在阿克苏的地窝子里,每天都得从沙子里爬起来,工作十二个小时,所有的休息天都被动员去为边疆做贡献。他们没有永远站不起来,没有子宫脱垂,甚至没有死亡,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而已。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过父母足够的关心,也隐隐嫉妒过斯南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但这回直面父母的生活,突然半只脚踏入了成人社会,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一切似乎都有他们的苦衷他们的难处。令斯江最心酸的是,父亲陈述的文字里带着隐晦的卑微的哀求。
&esp;&esp;“小时候,我爸爸在我心里的形象还挺高大的,”斯江翻出相簿里的一张黑白照片来给景生看,“这是他在教我写毛笔字,小舅舅拍的。”照片里的陈东来年轻俊秀斯文,父女